「寒冰雖皎潔,那及人心血?春風有解時,寸心終不裂!」                         ── 誓言      清‧郭布韞


     為了實踐我對她的「諾言」,以及聆聽她對音樂的「誓言」,今天我搭上高鐵,跑到離家三百公里遠的地方,聽她六年來唯一一場的音樂會。

     她對我在音樂路上的意義,非同小可,在我生命中的份量,無人能替代;她,是我的大學教授,主修老師,忘年之交。

     臨行前,心中莫名有種只有自己才知道的成就感;腦中猛然想到西洋音樂史中有一段,記載著巴哈當年為了聽他欣賞的管風琴家帕克斯特胡德﹝Dietrich Buxtehude,c.1637-1707﹞的演奏,花了二十幾天的時間,「走」了二百一十三英哩的路程才到達目的地。此舉不是他頭一遭做,只是此行是他最長途的千里跋涉;證明了巴哈積極學習音樂的熱忱。
     我不敢說我有巴哈學習音樂的積極度,比起他所付上的代價,我只是花了幾個小時坐車和車馬費,相形之下是小巫見大巫;但我想效法他「有好音樂就去聽」的態度。也許巴哈追逐的,純粹是好音樂;我所追逐的,除了好演奏家的好音樂外,更是一段「情」,一個歲月無法抹滅的友情,師生情。

     這個城市,沒有因為我的離去而減損它天氣的熱度,人與人之間彼此對待的熱情;出了高捷之後的我已搞不清哪裡才是去文化中心的方向,問了一群女孩中的其中一個,她十分友善的指引,綻開笑容對我說,我們也是要去那裏耶!我點點頭,道聲謝,內心忍不住浮起那幾年在這裡,遇到的熱情的機車行老闆的臉龐,熱情的便當店老闆娘的臉龐,熱情的飲料店帥哥的臉龐......因為有他們的熱情和熱心,和曾經的情義相挺,會讓我覺得,這個社會並不是完全那麼灰暗。

     悠閒的踱步到音樂廳,悠閒的找了個舒適的位子坐了下來。打開節目單翻閱﹝這份節目單不同於以往有演奏家經歷的傳統格式,而是呈現演奏家朋友對演奏家的印象所寫的字句,幾個月前很榮幸的老師邀我參與其中﹞,讀到後頭發覺自己的臉頰一陣熱;雖然自己的文字有可能會印上老師的節目單已是意料中之事,但我還以為只是其中一段,或只是一句話。當看到屬於自己的文字創作原封不動的躍然於這本節目單上時,內心好激動!這對我來說,是一份很大的肯定和鼓勵;肯定我的文字表現,鼓勵我繼續創作。尤其,這場音樂會的觀眾約有五百多人.......真是讓我過足了「當作家」的癮啊!我想,我這輩子是不太可能有深厚的音樂演奏實力能擁抱舞台,站上舞台演奏音樂分享予人;但我喜歡做個「藏鏡人」,藏在文字背後低調的與人分享我的心聲,對人事物的感觸。當人觀看閱讀我的文字,我會有種驕傲感;這種驕傲感,就像音樂家習於被人觀看演奏一般。


      這場音樂誓言,共有六首曲目,不簡單的是,全部都不是寫給低音管吹的曲子;而是根據豎笛、長笛、大提琴等器樂曲的曲目重新改編;特別的是,在演奏這些曲目之前,老師都會親自簡短的解說這些曲目,再搭配上節目單上曲名下簡潔的一句映照她在練習這些曲目時心境的詩句;說著說著讓台下聆聽的我不由自主的跟著文字、語言去想像老師當時心之所想。

      彷彿,我坐在老師家琴房的一角,參與著她重複演練曲子的過程。

      在Max Bruch的Kol Nidrei op.47中,我真正聽到了嘆息,聽到了禱告;聽到了作曲家在嚴謹的宗教音樂背後,加上獨特的浪漫音樂元素。「......多少個恐懼、悲痛、擔心、無助的日子裡,它,總是不停的在我腦海中適時的浮現、撫慰、陪伴我!」在老師的演奏當中我看見了、聽見了這首曲子在她生命中的重量為何。
      在Antonino  Pasculli的Omaggio a Bellini中,我感受到了良善的音符在身邊圍繞,小心翼翼且輕柔。
      在Franz  Doppler的Fantaisie  Pastorale  Hongroise  op.26中,我捕捉到了自由的影子,吉普賽的音樂風格貫串全曲。
      在Robert  Schumann的Fantasiestucke op.73中,我看到了舒曼所走的,是一條悲喜交集的路;我聽到了在他的音樂生命中,順境時保持高度的信心,逆境時拿出無比的勇氣。
      在Astor  Piazzolla的La  muerte  del  Angel中,我體悟到了單單屬於皮耶左拉的探戈風情;最近在聽大提琴、小提琴、中提琴、鋼琴等合奏的版本,所以聽到老師改編為低音管的版本時,特別有感觸:在整體音響效果上是稍嫌單薄了些,不過在聽完之後大呼過癮的程度是一樣濃的。
      在David  Popper的Hungarian  Rhapsody op.68中,我瞥見了不完美中的完美;曲子實在太難,聽到了些許失誤。但也因為這些失誤提醒我,老師並非是個完人,她也有脆弱的時候。

      長達十分多鐘的三首安可曲,結束過後台下的掌聲仍不絕於耳。在確定不會再有安可後,我衝向後台,老師被一群學生簇擁著,我禮貌的排開人群,當和老師四目相對時,忍不住淚已決堤了。這段時間,在生活中、音樂中、教學中遇到瓶頸時,這張摯愛的臉就會在腦中放映著,正面鼓勵的話語在心上刻畫著。朝思暮想的恩師終於見到面了!千言萬語,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表達,不善於也不習於以肢體表達感情的我,主動且生硬的給了老師一個擁抱,一切盡在不言中。我想起要回台北前,老師也是這樣主動的送了我一個大擁抱;往日那些與老師的互動一幕幕在腦中閃過再閃過。以後,我想我是很難再有這樣的機會了。幸好,那些時光的當下,我一直都珍惜著、感恩著分分秒秒;現在,想來也不遺憾了!

     錯過了高鐵的最後一班車,只好搭上野雞車,慢慢的晃回台北。也許是過剩的咖啡因作祟,也許是這場音樂誓言太堅定、太令我震撼,整夜,我無法闔上眼;望著窗外,看著天空從一片漆黑到東方漸漸泛起魚肚白。我反省著自己對音樂的誓言,不夠早、不夠長、不夠遠、不夠深、不夠清楚.......

     也許太微不足道,但,誓言裡,有我的真心,和一生不變的堅持。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unique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